雨村特小凤直营

沙黄甜,不甜不要钱

【瓶邪】麒麟偈(原著向短篇)

*原著向短篇正剧,接重启,瓶邪负距离(?)设定,he,第三人称双视角,hin多私设

*所有好归他俩,所有ooc归本瓜农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

 ——题记



(一)无常

吴邪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那一侧的被褥不知何时已然一片冰凉。

屋里一片空寂,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矇昧的天光,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赤脚跳到地板上,向门口快走几步,手搭到门把上却又犹疑了。似乎在思考什么,吴邪指关节无意识地在把手上敲击几下,随即快步向衣橱走去,猛地掀开了一侧的柜门。

张起灵的衣物不多,挂在柜子里便历历可数,于是衣物间那几个黑色的空洞只消一瞥就尽收眼底,吴邪的眸光似乎也被那空洞吸了进去,渐渐暗沉下来。

自己给他买的防寒服和雪地冲锋衣不见了。

衣柜的另一侧随即被重重扯开,吴邪蹲下身,拨开自己挂的那些密不透风的衣物,偏过头在衣柜后方的角落里摸索一阵,一连串细小的机括声响过,他伸手往下面一探,瞬间僵在了原地。

藏在那里的两颗鬼玺,不见了。

张起灵在客厅调整背包肩带的时候,正看见吴邪一头从卧室里撞出来,踉跄两步才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时候神色竟有些讶异。他眼底神色翻涌,上前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开口声音竟有些发颤:

“你去哪儿?”

话音刚落那人就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张起灵只觉自己手臂被狠握了一把便被迅速放开,眼前人垂了头,摇了一摇,再抬头眼里便像淬过一般敛着锐利而晦暗的寒光,仿佛是在黑暗中吐信的蛇。他心中一凛,还没等回应,就听见那人状似平静的声音:

“鬼玺不见了,两个。”

“你又要去……进去?”

吐完这几个字,吴邪全身都在不自觉地颤抖,面色惨白,眼睛却亮得逼人,好像有火焰在里面不甘心地跳动着。

那个萦绕了他十年的梦魇,不能听不能看的字,如今仍是无法吐出口,光是想到那上面浮凸或凹陷的,繁复交错的纹路,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原来一切从未完结。

原来张海楼说得没错,见到“终极”也许才是开始。

原来他终究是要走的,无论自己以何种方式留下他。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隐约看见对面人点了点头。最后的希望也落空,吴邪心底一片冰凉:

“为了张家?”

个挨千刀的显然没失忆,如果不是莫名其妙的天授意志而是这老头主观意愿替张家进那金拱什么,自己恐怕真要考虑考虑再搞个计划把那家也给灭了。

他妈的。

出乎意料的,闷油瓶竟然摇了摇头。吴邪感到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是自己误会了,这老头就是闲得蛋疼想去故地重游一圈?不过这个猜想立刻就被否决了,闷油瓶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打麻将都是想法设法套人话,巡山钓鱼都是为了跟三叔接头,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想到这里,吴邪心里蓦地涌起一个十足荒谬又十分有可能的猜想:

“那是……为了我?”

“……”

得,这回闷油瓶的回应更绝,人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吴邪简直不知道该气急败坏还是该啼笑皆非,干脆一手叉腰,点了点头道:“行,我不管你去哪儿,你为谁,你在这儿先立着,”说罢转身回屋,两三下把床板掀开,拖出一个足有四五十斤重的背包,比张起灵的大出一倍,显然早有准备。他将装备往背上一甩,从侧兜里夹出一根戒烟糖斜斜叼在嘴边:

“走吧。”

“趁老子现在还能追上你。”

张起灵默默地叹了口气,把肩带理好装备放到地上,又上前把那人的包从肩上摘下来放好,转身往厨房走去。

吴邪咬着糖发出咔嚓一声,原地愣住:“咋回事?又不跑了?”

张起灵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给你做早饭。”


(二)缘起

这大概是吴邪到雨村以来吃得心情最复杂的一顿早饭。

闷油瓶打了鼎边糊,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自己却破天荒没吃出什么味道。他电话交代坎肩低调安排车跟装备以后仍是有些恍惚,自己这辈子下的斗蜈蚣脚都数不完,可这回不一样,这回他要进的是终极。

他娘的终极。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雷城对闷油瓶喊的那一通事后听起来耻度爆表的话,什么死前在我耳边说一声,什么三柱清香都打发不走,幸好闷油瓶当时没听见,不然干脆一个猛子扎进棺液里淹死算了。哪怕自己现在跟闷油瓶早就是把沙发地毯躺椅蒲团房顶都糟蹋过八百遍的老夫老夫了,想起这事还是不由得耳根一热。虽然当时其实算是借着青铜门跟闷油瓶表白,但说对门里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这辈子是不可能的——即使那十年到后来他是真的对什么狗屁终极没有半点向往。

但如今,他最向往的已经在身边了。而终极在他看来,不仅是谜团最核心,最神秘,最诱人的部分,更是张家,尤其是对闷油瓶来说至关重要的节点,它组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自己没有道理不向往它。但真到了这一天,自己却没有夙愿成真的激动和兴奋,反而有些犹疑与不安。

莫非是近乡情怯?

吴邪越想越觉得焦躁,就算这次默许让自己跟去又如何,临到头给自己捏晕的事那人也不是没干过,不仅干过,而且非常熟练。万一这杀千刀再给自己关进去,自己还有几个十年来等他?

吴邪觉得有必要声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要是个杀千刀真敢扔下自己进去不出来,那自己就搁外面守着,守到他出来为止,就不信他舍得。他要是真舍得……操,老子就叫上胖子小花他们炸门去!

“小哥,”吴邪吸溜完鼎边糊,拿筷子下意识轻轻敲了敲碗沿,节奏也是敲敲话的“小哥”:“这回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是里面又出了什么变故?”

这是自己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毕竟闷油瓶当年出来的时候明确说过,不必再派人看守,那么现在闷油瓶寒冬腊月的急着过去,想来是里面出现了什么变故?吴邪打开微信迅速刷了刷,张家的动态没什么异常,海外那群正忙着年底业绩核算,保皇派忙着档案馆资格审批,刚听坎肩透的口风,二叔那边最近也没派什么新活,大伙都在趁着年底清完货准备回家过年。看来闷油瓶这回跟谁都没吭气,难道这回的变故只有他发现了?还是只有他能解决?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口一沉。

只见张起灵摇了摇头,开口道:“无变故。只是去取个东西。”

吴邪听了这话才稍微松了口气。不想客厅的窗没关紧,一阵劲风吹过,心神松懈下冷不丁灌进一口冷风,九死一生的肺立马揭竿而起,吴邪缩起背大声咳嗽起来。

张起灵眉头当即皱起来,他起身一手把窗户关严,一手按过吴邪背上几个穴位,叹了口气:“吴邪,其实你可以不用去。”

吴邪缓过气便嗤笑一声:“得,废话就别多了,我是拦不住你,可你也从来没甩掉过我。你要是不放心,我再跟小花借些人跟装备来。这回需要准备什么?”

闷油瓶摇了摇头:“这次没什么危险。”说完也有样学样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吴邪听出来,那是一句带着疑问的“胖子”。

闷油瓶说没危险,那必然是没危险。吴邪松了口气,思忖半刻道:“行,那就不麻烦他们,我也没脸再跟小花要人了。胖子……好容易年底行市涨了些,让他在北京多赚点吧,别叫他了。”他抬起头眨了眨眼:“进山的车和其他装备已经让坎肩他们在杭州准备好了,咱们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这事惊动的人越少越好,万一被二叔发现,又该给我押回十一仓了。”到时候当看门大爷就是老子了。

闷油瓶点了点头,收拾了碗筷朝厨房走去。吴邪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生命中最为奇幻的一次历险,竟然是以这样无声无息的方式开场。

一路顶着西伯利亚寒潮的侵吞,愈往北愈觉冷风砭骨逼人。到了杭州,天上竟星星零零地飘起了小雪。把自己开来的破皮卡扔给坎肩,换上性能良好的路虎,补齐了装备便一刻不停地继续北上,不过两天,两人就抵达了二道白河。

此时正值长白山的旅游淡季,被冰雪覆盖的二道白河冷清得遗世孤立,凌然欲仙,跟夏天相比简直判若两镇。车子一下高速就上了防滑链,从冰冻得光可鉴人的路面上慢慢轧过去,路两侧尺余厚的积雪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碎光。转过几个弯,路虎逐渐往冰雪愈重的山口推进。

山路终于行至尽头,吴邪趁张起灵分配装备的时候看了眼地图,从这里到那条有温泉的缝隙不过一天半的脚程,算上冰雪带来的阻碍,至多三四天就能到达。吴邪心中不禁感慨,这要放在十年前,就算是张家起灵也未必敢在这个季节进山,如今镇上虽然稍嫌冷清,长蛇似的公路却早已伸进了大山腹地,张家自以为埋藏在万古荒芜冰原下的秘密,再过十年没准被挖掘机或者开山炸药重新掘到光天化日之下,也未可知。

雪线上的景色隐隐与昔日重合,当他们再次找到那处融雪的痕迹,跳进那道幽深的缝隙时,吴邪连日来关于终极所有的猜测、思虑、疑窦与焦灼竟都随着黑暗的笼罩而逐渐偃旗息鼓,消弭无踪。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将自己全副的身心都牢系那人周身,全部的注意力都牵于那人言行,一切的希望和绝望都寓于那人之口。他是如此紧绷而专注地跟随着他,以至于乍一听到鬼玉玺碰撞而产生的巨大的金石之声,一时间竟没能醒过神来。

等他回过神,面前的青铜巨门已然洞开了一条能容二人并排通过的缝隙,一颗鬼玺深深嵌进门内,闷油瓶站在门前,手里是另一颗鬼玺的残骸。

吴邪注视着撞碎的玉粉从他指间簌簌掉落,和地上的土灰融为一体,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荒诞的情绪。

认识闷油瓶这么多年,自己无数次见过他用敏锐的听觉辨别机括中起承转合的关窍,见过他用无所不能的发丘指拨动隐秘或危险的机关,见过他全神贯注观察分析壁画里隐藏的密辛,却从来没有想过闷油瓶会像一根攻城门的木桩子一般,直直用一颗鬼玺将另一颗砸进了青铜门的“锁孔”里,强行停止了门内机关的运行。

这简直没办法用语言形容。

吴邪震惊之余思绪又绕着青铜门飞了一圈,在他眼里,被突然启动又被强行卡死的青铜门像是个受了惊吓的老粽子,被人一把掀了棺盖条件反射要张大嘴,却受制于僵硬萎缩的肌肉无法张成一个标准的“O”型,只能尽力延伸上下颌,挤出一道狭长的缝隙来——硬要形容的话,有点类似于那副世界名画《呐喊》。

他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道:“是个狼人……这还能扣下来?”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眼手里鬼玺的残骸,随意往身后一抛,仿佛在清理鸡窝里的破砖头:“没用了。”

“……”吴邪后知后觉地感到肉痛:“大哥,这俩没用的玩意儿,值六个亿哈。”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下,他转头望向耸立的巨门,道:“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随后他转身望向自己,神色郑重:“但是没有一个人想结束它。人们发现它,独占它,抢夺它,守护它,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结束它。”

“除了你,吴邪。”

吴邪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一只温凉的大手抚上脸颊,自己下意识地往人手心里蹭了蹭。他抬起头来,却见那人认真地看着自己道:

“你结束了一半,剩下的,该轮到我了。”

吴邪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下一秒,他感到后颈一凉,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从脑海里奋力挤出一句国骂。

操.你奶奶的闷油瓶。


(三)涅槃

被张家人称为“终极”的青铜门腹地,放眼望去,似乎只是一腔几近凝结的冷与黑,任何企图窥探其中的光源都会被浓墨一般的黑暗吞噬殆尽。但除此之外,似乎跟一个普通的山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直到“它”的声音响起。

张起灵上一次被这种声音倾注,是在塔木陀的陨石中。

那时他跟着陈文锦爬进陨石,结果在陨石的空腔中发现了为数众多的青铜制成的玉俑,而在陨石的中心,西王母的尸体前,倒挂着一个尘封了四千年的巨茧*。

茧中传来了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声音”其实只是对它的一种具像化形容,确切地说,它更像是直接灌入脑海里的一种意志,就像藏地的天授唱诗人,一觉醒来便能开口吟诵数百万字的经文,被它的“声音”倾注之后,脑海里仿佛就会凭空产生不属于自己的想法跟意志,而属于自己的记忆则会被洗刷一空。张起灵最初听见茧里传出的微弱声音时,还试图用那种特殊的古语与之对话,不想那声音突然暴起,强横地将自己心中的诸般疑问一刀斩断,而自己近十几年的记忆就像沙滩上的涂鸦一般,被汹涌的潮水碾过,迅速打乱、溶解、抹平,再次醒来的时候,脑海一片空白,只有那从天际传来的涛声,在耳边清晰地起伏着,经久不衰,绵延不绝。

而所谓的“天授”带给整个张家族人的,不仅仅是粗暴蛮横的灌注和擦除,事实上,当他们按照“天授”意志行事时,似乎往往能窥见所谓不可言说的“天机”。这冥冥中来自上天的意志,仿佛为他们指引着一条贯穿古今,洞悉万物,而绝无谬误的道路,这其中甚至包括了长生的法门——即使并不完美。张家依此绵延千年,并且至今仍笃信不疑。在他们看来,天授虽然粗暴蛮横,却是上天对张家的眷顾和偏爱,只要天授还存在,张家就能始终掌握世界的局势,历史的走向,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进程。只要解决它带来的副作用——失魂症,便能得到完美的长生,并成为世界永恒的主宰。

而被称为“终极”的青铜门,正是最接近天授意志之地。张家每一代守门人进入其中,都会感受到天授及其强烈的感召与共鸣,无数张家人在守门的十年间失魂症发作,忘记属于自己的一切,完全为天授意志同化和掌控,如同婆罗门教徒将身心归入大梵天一般,永远地沉睡在了青铜门中。只有极少数人顽强地保留了自己的意识,走了出来。故而对于张家,门里是宿命的源头,是世界的终极,是神明的居所,是萦绕他们一生的荣光与梦魇。

这是张起灵第四次与“它”正面相对。

第一次,他在云顶天宫听见了来自地底的召唤,后随阴兵进入门中,看见了它所示现的一线“天机”;第二次,他在蛇沼的陨石里再次听见了那种声音,而这次不太幸运,天授在对话中直接割断了他的疑问,并强行抹除了他的记忆,但随着后来记忆的缓慢恢复,自己对这一切的疑窦反而愈加强烈;而第三次,在十年之约之前,他本打算用自己的一生去探寻终极的真容。

十年里,天授仿佛是无孔不入的妖魔,一息不停地企图攫取自己的记忆与意志。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涌来,而张起灵在与之无数次的抗衡中,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和真相。

他发现,天授无法影响到完全无意识的人。处于昏迷或沉睡的状态几乎不会受到天授的影响,相反,当人思绪纷杂,情绪起伏时,天授便会趁虚而入,将人本来的情绪和意识打乱,将自己一遍遍刻入其中。因此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张起灵往往使自己进入昏迷的状态来躲避天授的渗入。后来,他则长久地进入一种类似昏睡,实则类似于禅定的状态——识海清明,但已不存一念。

这种寂定无为,万念断灭的状态,经历了整整十年。

当无始无终的黑暗被豁开,当万古长生的沉寂被打破,他终于睁开眼睛。

他仍在原地静静地坐着,过了不知多久,他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踏出门的第一步时,他看到了那个人沉睡的面容,上面映着篝火的光。

一刹那,空寂化为圆满,断灭化为永恒,无化为有,死化为生,满眼满心,皆是篝火的金红。

他看见了他的神明。

张起灵低头看向怀中沉睡的人。

他怀里抱着的,是宿命最乖戾的嘲弄者,是命局最顽劣的把玩者,他使千载的权谋溃于一夕,将百年的族群戏于股掌,他挟着一山风雪而来,将自己从水火一般的宿命里解救出来。

在此之后,缄默变为质问,承担变为反抗,守护变为终结。

而守局者,变为破局人。

张起灵静静地立在黑暗之中。

波涛汹涌,暴虐依旧,但这次冲上的,不是沙滩,而是坚硬无比的礁石。怒涛咆哮着撞上去,瞬间碎成齑粉,颓然退去。

他开口为声,打破了这万古的沉默。

古老的文字从他唇间缓缓吐出,与之前的追寻与求证不同,这是他第一次与天授对峙。

张起灵不知道,当那低沉如偈语的声音从他喉间滚落时,他的眼中燃着同那人如出一辙的火焰。

那火焰将念念相续,绵绵若存的偈语点燃,火光映上了山腹中每一面石壁,火舌舐进了每一道晦暗的山隙。仿佛惊醒了千丈之下沉眠的什么东西,上下四方的石壁都开始细微地震动,从无数看不见的山体缝隙间共振出一连串续续的鸣音,与张起灵方才念出的古语互相应和。

天授的回应变得越来越激烈,与此同时,它似乎放弃了蛮横粗暴的意志攻击,转而向他示现种种玄妙天机,与种种长生之法。

但张起灵已然不是祭坛上的天授唱诗人,只能身不由己地吟诵着那些被允许吟咏的诗篇。他立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面对着宇宙洪荒,在他身上,隐隐有那位立于天地之间,敢于刺古今、问六合的天问诗人的影子——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天道之初,从谁而立?

天机之始,由谁而掌?

诸所不死,皆能皆知?

其言不虚,何以长眠?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何而执著不死,何而固守虚妄?

蛇不足而吞象,腹可同欲相当?

王母既未羽化,圣婴岂非荒唐?

长生尽归幻梦,天机实乃左旁?


一股飓风凭空生于海面,岸边的潮水迅速退后,随即巨浪滔天,奔腾咆哮着狠狠拍下,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矗立的礁石转瞬淹没其中,而待到气数已尽的潮水疲惫退去,礁石依然静静伫立在原地,巍然不倒,片毫无伤。

天授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衰弱,张起灵则穷追不舍,沉声抛出了斩钉截铁的一句——

“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

这一句如石投水,甫一开口就在石壁间激荡起层层的回声,余音绵绵,经久不绝,仿佛是一切最终的结语。

天地倒转,月落日升,星移斗转,海枯石存。

他在黑暗中伫立了很久,直到周遭重新回到静寂之中。

那于人心中盘亘了数千年的声音,消失了。

真正的寂静并没有维持太久,不过片刻,便有细微的碎裂声从四方石壁中传来,如同沉闷的雷声在远方响起。

大地渐渐震颤起来,雷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随之是一连串岩石滚落的声音,似是有什么轰然倒塌。

张起灵微微眯起眼。他看到,在山洞尽头塌陷石壁的缝隙中,有一线天光。


(四)诞生

那线天光穿透了千载混沌的长夜,也似乎贯通了尘封百年的岁月。张起灵向那束天光一步步走去,他看见了康巴洛湖里蓝色的雪山,看见了喇嘛庙前烧得暖红的炭火,看见了母亲温柔沉静的睡颜。他甚至想起自己走出墨脱的雪山,来到人间时,参加过的一场满月酒宴。

小小的婴儿裹在襁褓里,正睡得香甜。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周的人声鼎沸,迎来送往似乎都与他无关。许是梦见了什么好东西,他安谧的睡脸上还挂着一派天真无邪的笑容。

张起灵低头拥紧了怀中人,看着那人恬静安然的睡颜,眼中逐渐盈起温柔的笑意。

他带着吴邪小心地跳进那道缝隙,发现里面是一个开凿在山体内部的石洞。石洞的面积不大,顶却极高,直直向上打通到了山体外部,像一口极深的古井。一束天光从石洞顶正中的孔洞洒下,笼罩在一个磨盘大小的日晷上。

日晷斜立在石洞中央,由青铜铸成。同一般的日晷不同,这座青铜晷没有指示时间的晷针,只在晷面外圈刻着标记时辰的刻度和符号。晷面内圈是一只踏火焚风的麒麟,麒麟足踏流火祥云,口含宝珠,首尾相望,线条流丽,神姿沛然。麒麟珠所在处,正是原本安放晷针的晷面中心。不知是什么力量的催动,整个晷面的外圈竟然还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转动着,当中的麒麟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张起灵心下清明,这是同终极对赌的最后一步。

“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

它在等他兑现,他在等它终结。

张起灵站在青铜晷背面划破手臂,暗红的血液以极慢的速度从伤口渗出,滴落在青铜晷顶部的刻槽中。

暗色的血液顺着晷面的刻线缓缓延伸,当所有的时间刻度与符号被鲜血填满的那一瞬,青铜晷的外圈骤然加速旋转,随着晷面深处一声沉闷的机括鸣响,刻着麒麟的内圈也开始缓慢地转动,麒麟周身的祥云流火纹同外圈的刻线字符接轨,血液顺着纹路流进内圈,渐渐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

黑色的液体从麒麟脚下的云纹开始攀爬,随着内圈逐渐加快的转动,不过一刻,整只麒麟都染上了深邃的墨色。当墨色从麒麟的口中沁出,染上中间的麒麟珠时,青铜晷的轴心深处传来一串震颤,随后整个青铜晷都仿佛活了一般,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当中的麒麟珠尤甚,转出的残影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张起灵一瞬不瞬地盯着青铜晷,手臂始终悬在晷面顶端,鲜血续续地滴进刻槽内。直到晷面的旋转慢慢停止,麒麟珠的残影消失,顶部的金属光泽不复闪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幽深的墨色,仿佛落了一枚黑色的鳞片。他对着那枚黑色鳞片凝视良久,随后缓缓地收回手臂,极小心地将它拈下,拢在掌心。

就在鳞片从宝珠上脱落的一瞬间,原本缓慢转动的麒麟珠像是失去了驱动的能源,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整个青铜晷再次凝为一个铸铁般的整体,无论用怎样的手段,都不能令它挪动分毫。

于此同时,杭州档案馆。整理回忆录的张海楼正苦思冥想。突然,脑中一线白光闪过,他愣怔了一瞬,随后那些早就遗失在岁月长河里的记忆汹涌而至,他应对不及,一时间竟泪流满面。

香港。张海客在浴缸里睁开眼,望向浴室里的镜子。他抬手抚上自己光洁的颈侧,若有所思。

张起灵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黑色鳞片,良久,他回头看了一眼沉寂的青铜晷,墨色的麒麟盘踞其上,踏火焚风,首尾相望。

他走向倚在墙边熟睡的吴邪,将最后一片麒麟竭合在他的口中。

余生从此分为两半,一半施舍给贪得无厌的宿命,另一半留给贪恋人间的自己。

洞顶的天光似乎摇曳了一瞬,仔细看去,原来山外已是日暮西沉。日光偏移,原本笼罩在天光下的青铜晷回到了阴影中,同静默的黑暗融为一体。

洞外似有长风掠过,积雪被吹落,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入他的鬓边,闪过一线银光。

张起灵听见身前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他低下头,正对上那人难以置信又满怀欢喜的目光。

他看见那人指尖微颤着抚上自己的脸颊,擒住了鬓边那道若隐若现的银光。

他听见那人对自己说道:

“你老了。”


end




*注:

【1】参考自《重启》第221-223章

【2】“遂古之初…孰初作之?”“何所不死…寿何所止?”——屈原《天问》

【3】题记和小标题出处:

《大般涅槃经》: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无常偈)

《阿含经》: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缘起偈)

《涅槃经》: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涅槃偈)

《敦煌变文集·太子成道经》: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诞生偈)



瓜农的碎碎念:

一次性解决失忆梗和寿命梗,我四不四hin努力!!

(*ˉ︶ˉ*)

关于一些(伪)解密向的设定,该篇因篇幅限制,只交代了一部分,所以还会有后续(*≧ω≦)


解密后续在这里:

《长生咒》https://yucuntexiaofengzhiying.lofter.com/post/1fe996f5_12dc28327



ps:一些可能需要解释的典故: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是佛偈里的诞生偈,佛出世时所言。佛教中的“我”往往不是特指某人,而是指众生皆有的觉悟的自性(即佛性)。这里则可以理解为个体的人,即人的力量(而非宿命或天意)。老闷正是在吴邪身上看到了这种耀目的力量,才从长久以来对宿命的缄默和承担,转变为质疑和反抗。

“生分”原意为“分段生死”,即佛教轮回观中的“三世”(前世、今生、来世),由于人在轮回中会失去前世的记忆,就像一段永恒的生命被分割成无数的片段。而对于瓶邪来说,虽然老闷不存在前世今生的问题,但他的一生同样被失魂症分割成诸多无始无终的片段,就像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天授消失后,他也由此告别了这种分割,生命从此首尾相连,贯通圆满,瓶邪也从此告别生离之苦。

“遂古之初…孰初作之?”“何所不死…寿何所止?”节选自《天问》,对应的两段非译文,是老张对天授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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